說說,台南(上)


文.攝影∕Yilan


說來有趣,身為台南生台南長、此刻暫居台北的府城囝仔,近幾年,似乎漸漸有越來越多台北朋友跟我說,台南人的多麼獨特。

說我們台南人的固執和挑剔:平時看著溫文安靜,然一旦熟識便知,果然從食物到器物到房子到生活方式到美感到文化到思想……,都有自己的定見和看法。

說我們台南人對故鄉簡直不可一世的引以為豪:月是故鄉圓水是故鄉甜,什麼都是咱台南最好,且容不得一點挑戰;——同樣是平時看著溫文安靜,然只要一有人對台南有任何不同意見,便瞬間全副武裝大聲辯護……

是的,就連我自己,也確實發現,散落在台灣各處的台南鄉親,比起來自其他城市的朋友,總是特別容易辨認。

即使分佈在各行各業,然只要確確實實從小自台南城市裡一路成長、求學、生活到大,展現在個性、工作或作品表現與生活態度上,往往自成一格。

沈潛深厚的城市性格

當然最是旗幟鮮明處,還是老愛提家鄉事家鄉味。台南人呢,就算只是乍相見初相識,總是沒兩三下便相互認起親來;然後,立即站上同一陣線同聲一氣同仇敵慨,從食物到天氣到到城市樣貌城市個性城市氣質到生活節奏生活方式到人情味,一路嘆氣抱怨不勝感懷……

——沒錯!走遍天涯海角,全世界沒有一個地方,好得過咱們故鄉台南!

雖然也知道這樣驕衿過頭的口吻行徑,看在其他人眼裡,難免意外詫異不能理解,卻還是完全無法抑遏忍耐。

但同時間,我也每每好奇著,究竟是什麼樣的原因,造就了台南人如此近乎執拗的愛鄉懷鄉之情。

我想,追根究底,還是肇因於這城市所擁有的、獨樹一幟的內涵背景與氛圍:

古都府城,全台灣最早發展、也是最早富庶之地,悠長悠久、人文薈萃的歷史,使我們擁有更多的時間與餘裕,緩緩淬煉出,屬於這城市的生活厚度與文化深度。

然後,也許,從現在角度看算幸運吧!數十年來,台島經濟的起飛與其他環境社會因素衝擊,致使台灣大多數城市,在全面現代化都市化商業化全球化的洪流下,傳統飲食與生活方式逐漸變調、流失與或凋零……

但台南,卻因著早年政治中心的北移,加之安平港淤積後、經濟也隨之停滯,竟能整個自外於這全島起飛之勢;前進腳步的緩慢,加之本有的地域性格和堅持,遂能垂首沈潛、持守保留下,自古早年代一路傳承至今的,本來性情本來步調。

率意隨性中,自有執著堅持

真的,還是直到離了故地去了他鄉,甚至因工作關係而迢迢旅行了許多不同國度不同地方,我才深深領會到,台南的確與眾不同。

此城,特別有著一種,安步當車的自在徐緩、以及自信不拘泥的率意與隨性。然在這率性自在之下,卻又對周遭環境事物之內裡本質與細節的是否夠扎實夠勇壯夠專注夠精細,特別來得執著。

所以,上餐廳,哪管你裝潢華麗食器衿貴盤飾奇巧排場氣派牌子大(不過,我們倒是比誰都尊敬「牌子老」),材料和手藝如果不到位還敢賣貴,絕對入不了我們的眼。

穿衣服,不尚錦衣華服名牌精品時髦流行;重要的是這衣服底下的人,是否勤懇踏實待人以誠值得相交。(相反地,越是好人家,長輩越是教你要懂得低調懂得收斂,太光鮮太亮眼太突出只顯得你輕浮俗氣內涵不夠不值得信靠……)

蓋房子,第一在意的不是外觀上的雕樑畫棟嵌金鑲銀好跟人洋洋誇耀我果然夠富,而是地基要打得夠深、牆壁要砌得夠厚、家具器物要好用耐用,好能強固厚實百年不壞、容得我整家族子子孫孫穩穩健健在此安家立業。

——我想,也許就是因著這種種,使得我們台南人,一旦遷居異地,難免一時半刻無法輕易融入,畢竟從小耳濡目染過來,對一切生活大節小節,都早有了自己的見地與主張:

食物就該這麼那麼吃才是美味,茶該這麼那麼喝才喝得出回甘餘韻,東西不是新或貴就美就好、有時含蓄內斂樸實深厚才是有味道;同樣,待人處事看世看物,往深裡想往內裡看往慢裡走、時時留他空間留他餘地,往往更別見另番不同天地風景……


 


 


 


 










府城小吃金三角 (2002.12.10)








 


 攝影∕Yilan

〈美食集〉


府城小吃金三角

好像已然成為某種例行公事一般,每趟回家鄉台南,總是一無例外地,才一下飛機,便忙忙地直奔各美食小吃點,非得先痛快放懷拼吃個三五處,才心滿意足回娘家去。


頭幾年,出於一種鄉愁般眷戀不捨,遂而大快朵頤地點總不外乎鱔魚麵、當歸鴨、小豆豆鍋燒意麵、陸橋乾麵、莉莉蜜豆冰……等幾處從小吃到大、熟悉已極的舊時滋味。


後來,從事美食自由寫作工作,因而開始以不同眼光看待府城故鄉美食種種,並深深驚喜於這個從小長大的古都裡涵藏的,獨樹一幟的美食見地與品味,所因而造就出我覺得是足能傲視全台的,幾乎城市街巷四處遍見俯拾皆是、無限豐饒瑰麗的美食風景。


所以,近兩年,我的台南覓食版圖因而整個地由昔時味兒的重溫懷舊,一轉而為味蕾的追新與冒險;而也就在這個過程中,我於是格外邂逅了許許多多雖已存在台南有數十甚至百年之久、但卻因著地緣或生活路線的殊異而從未相識的經典美味


比方最近一回週末返鄉,我便驚喜嚐到了,西門圓環附近、民族路與國華街口,由三個頂尖老字號小吃攤,分別是「金得春捲」、「富盛號碗粿」、以及「阿松割包」所組合而成、一路逛下來剛剛好從前菜到主菜恰恰吃飽一頓,我戲稱為「府城小吃金三角」。


首先是金得春捲,以純手工製餅皮包裹近十種分別均已事先個別烹調處理過的蔬菜配料而成的這春捲,在包捲好後還在鐵板上稍微炙烤得表面微微金黃,一咬開來,餅皮香Q蔬菜清脆口味清爽,真箇是十足開胃!



接下來,則繼之以隔鄰的富盛號碗粿。比起我從小吃慣的「小南碗粿」來,這裡的碗粿外觀看上去似乎顏色略深,但一入口,卻全不見鹹重,上好在來米漿所造就的雋永好味裡,分外感覺得出據說以豬後腿肉所製成的豬肉燥所散發出來的鮮香,的確叫人傾倒。


之後則是足能填飽肚子的阿松割包了。我們點的是較少見的「豬舌包」,一份兩只,個頭上似乎比台北的割包來得迷你些,然口感味道可就全然殊異了!外皮軟嫩噴香,據稱以中藥材與紅糟長時間滷煮的豬舌肉軟滑裡猶帶嚼勁,配上爽口的酸菜以及獨門調配的花生醬汁,整體味道顯得單純但餘韻深遠耐人尋味,與一般割包所經常呈現出的五味雜陳非常不同;附贈的牛肉清湯也非常好喝,令我不由得再三擊節讚好!



心滿意足之餘,我們尚意猶未盡地,步行少許幾分鐘,到鄰近的永福路武廟旁的「義豐冬瓜茶」排隊買上一杯熱騰騰的冬瓜茶作為飯後甜點,以這溫潤悠長的甜美,為此行劃下完美句點。


我想,這就是台灣小吃的原來精神所在吧!不追逐口味上的繽紛濃重襲人、也不盲從任何無謂的流風流行;外表上看似平凡無華,然每一材料每一步驟每一細節都紮紮實實細細心心堅持著下過功夫用了巧思,全憑真心真功夫取勝。


而這項我覺得是台灣最值得珍視驕傲的常民美食傳統,雖說在其他城市,或不免隨著高度城市化都會化後的生活形態改變,而多多少少出現凋零或質變的狀況,然而在台南,卻因著獨特的城市氛圍與飲食習慣和講究使然,竟大多數保留了下來,甚至因著當地住民、與外來遊客們的真心熱愛與珍重珍惜,而益發大放異彩。


——在離鄉背井多年之後,還能重新從美食與小吃的角度上,再次深入認識、閱讀這個城市,並因而非凡地自豪著,對此,我始終衷心地感到開心幸福。



金得春捲  台南市民族路三段19號  06-2285397


富盛號碗粿  台南市西門路二段333巷8號  06-2274101


阿松割包  台南市國華街三段181號 06-2110453


   









適合咖啡居住的城市 (2004.05.25)






 Yilan攝於與「魚羊鮮豆」初邂逅時分

〈美飲集〉


適合咖啡居住的城市

之前曾提過,忍痛戒了超過十年後,人過三十,因著台中的幾次美麗邂逅,咖啡,竟又重新回到我的生命中來。


在此之後,雖未成癮、不至於一天一杯兩杯三杯四杯沈溺此中無法釋手,卻也經常不時著,到處尋尋覓覓,好咖啡的滋味。


然有趣的是,這中間,最是令我心心念念牽繫懸戀的咖啡城市,不是我每日住居的台北、不是重新啟發我走入咖啡世界的台中,而是,我的故鄉台南。


「只是鄉愁作祟吧!」總是喜歡打趣我那已然無藥可醫的「台南情結」的另一半笑說。


也許真是如此也說不定。


然閉上眼,回想我這兩年多來所喝過的、曾經觸動過我的味蕾與心弦的好咖啡,卻是無論再斟酌再比較過幾回,最是難忘的,卻還是台南的那幾杯咖啡。


我想,說到頭,還是城市氣質使然吧!


我總是很想學著日本電視節目《寵物當家》裡一個我很喜歡的、專門拍攝日本各小城小鎮裡的貓咪的橋段每在完結時必然出現的那句話:「這是個適合貓咪居住的城市……」,用一樣的口吻說:


台南,是個適合咖啡居住的城市。」


在我認為,咖啡的城市,不能太喧鬧、不要太繁華、尺度或規模不能太大,於是步調能夠從容一些、心情能夠寬朗一些,最好還帶有一點點舊時氣質、一點點悠閒氛圍、一點點淳厚感覺……


在這樣的氣息裡氣氛裡煮出、飲下的,才會是一杯,愉悅自在舒坦的,朗朗好咖啡


而回憶起來,這咖啡的氣氛,似乎是從小時候,就在台南裡存在的。


記憶中,好久好久以前起,街頭巷尾間,總會經常看到,也許小巧的、也許有一點黝暗的低調的、風格有一點點點像日本我還挺喜歡的那種古早味喫茶店的小小咖啡館。那時的我,畢竟還小,遂而始終只在玻璃窗門外偶一張望,並未曾真正推門進入過。


然而,「好有勁道的咖啡呢!」有資深咖啡客朋友跟我這樣提起。說早在義大利式濃咖啡尚未普及,北部還是一片清淡美式咖啡風時,台南的咖啡,便已是另一番獨特不同的,濃郁專注風範了。


而我,卻竟然是,離鄉北居多年後,才終究真正認識了,台南的咖啡滋味。


也是因著如此,我才於是驚訝發現,台南竟有這樣多的咖啡館。


不同於台北簡直便利商店一樣密集、隨便那個街頭一站左右一個張望便能輕易望見幾家的無數連鎖品牌;台南的咖啡館,雖也一樣密密麻麻每走個幾步便有一處,卻是各有各的名字風格樣貌姿態,非常有意思。


尤其令人玩味的是,許多都是早早著清晨就開店,各自端出豐盛精彩的早餐迎客。——「朝食天堂」,日本知名女星渡邊滿里奈的台灣遊記裡這樣稱呼著台南;而台南的咖啡館,可也一樣不負此稱。


這裡頭,最負盛名的,我想當非「ORO」莫屬吧!店貌極具空間氣勢和新穎設計感的這家咖啡館,我曾經幾次見識過它的早餐盛況:「還有12桌喔……」、「還有8桌呢……」令得飢腸轆轆的我每回都只得悵悵外帶了咖啡,轉而光顧也是台南一絕的牛肉湯羊肉湯鹹粥早餐去。


但雖幾次與ORO早餐失之交臂,但咖啡卻果然是我深心所喜:大不同於台北常見的焦苦濃烈足將人一擊倒地,非常台南風味的溫潤溫雅卻自有多元層次在其中,喝來無限舒爽怡然暢快。


至於每趟回台南,從來不錯過、絕對必然造訪的咖啡館,則是已然經營多年的「魚羊鮮豆」。


魚羊鮮豆的卡布其諾,一律是灑上可可粉的:先在杯底裡倒入一層咖啡,細細於表面篩上一層可可粉,最後,才沖入打得綿密的漂亮奶泡。我總愛靜靜觀看這過程,看著可可粉,在奶泡的衝激下倏忽灑落開來,點點散佈如星;同時,愉悅嗅聞著,咖啡香、可可香、奶香,就在其間,一步一步次第揚起……


有回,偶然和店裡一位看來頗具老闆相的先生聊起這配方,「你不覺得,上好的咖啡,細細品味起來,其實是透著一點可可香的,所以,灑一點可可粉,香氣更棒了不是?」他說。


魚羊鮮豆分店多處,我自己則格外心儀東豐店。東豐路的敞朗安靜、綠樹成列當然是個原因;因而最宜選個陽光燦爛的午后,乘著習習涼風閒閒散步前去。


沿襲義大利當地習慣,魚羊鮮豆雖設有座位,卻很鼓勵大家「站著喝」;當然咖啡品質並無二致,但價格卻便宜許多。


所以,我總愛點它一杯「站著喝」的卡布其諾,杯邊碟上再置一塊店內特製、冰得硬爽的起司蛋糕條,一路端到店外騎樓下人行道旁的長椅上坐下(結果……還是坐下來了……)。


那當口,蔥翠林蔭下,風起,陽光篩過樹隙後灑了滿身的亮影暗影也跟著嘩嘩不停搖曳,而我,一面享受好喝的咖啡、爽口的蛋糕,一面,閉上眼,盡情呼吸盡情感受這,台南悠閒空氣


而也許因著此情此境的的確動人吧!每每飲著這咖啡,柔柔順順自在自得裡,卻一點一點徐徐綻放著綿延不絕的無窮韻味韻致,令人不由一口接一口不停啜著,直至一杯飲盡了,仍禁不住悠悠長長著開心著歡喜著……


這是台南咖啡的滋味,也是台南、這個我心目中最迷人的咖啡城市的滋味,是我無論走過多少地方無論到了哪裡,永遠心心念念牽繫懸戀不能捨的滋味。


魚羊鮮豆  台南市東豐路275  06-2748718


ORO  台南市竹溪街70  06-2139999










台南的味道 (2003.12.23)









台南包成羊肉湯  攝影∕凌健菲


〈美食集〉


台南的味道

去年,我的網站留言板上,出現了一個談論台南生活與飲食方式的留言區。


我還記得那個最初始的留言——才剛剛前往台南探親作客回來的網友,談及了他在這個城市裡所深深感受到的,台南人們別具一格的、認真享受生活的點滴種種。


後來,這篇留言,觸動了許多台南人、非台南人的或感懷或回憶;於是,有的提起曾在那裡經歷過的溫暖人情,有的說及那悠然的城市氛圍,有的想念那深具古早味的小吃,有的,則戀戀說起那簡單的生活、簡單的滋味,於是才有餘地有空間令你專心品嚐品味一切……


而我,這純然台南出身的台南女兒,這一年來,幾次思鄉愁緒又起時,總忍不住一再點開這個留言區來讀;每讀一回,都著實為之微笑好久好久……


那當口,閉起眼,那種台南特有的,每次歸鄉,一踏出台南機場便整個兒撲面而來,整個感覺與質地都和他處全然不同、輕盈自得一無倉皇一無罣礙的,台南空氣,彷彿又在週身溫柔揚起……


我總是覺得,當台灣各個城市因著快速走向都市化,導致傳統的飲食與生活方式難免逐漸變化或凋零時,台南,因著種種獨特的歷史地域性格原因交錯,卻多少依舊能夠保留下一點固有的,淳厚真誠同時專注自信、自在自得的生活味道。


令我這許多年來,無論走過多少國家、經歷過多少美麗的迷人的城市,台南故鄉,卻始終依然是我心底最柔軟也最執著的牽繫。


而這其中,大夥兒似乎特別愛提台南的小吃,有位網友說,台南的氣息,其實常常「就在這一碗裡」。


的確,回想身在台南的近二十年生活,就如這許多網友們所描述的, 不管是我、或我周遭的親朋同學好友們,的的確確是花了許多許多的心思在吃東西上頭:今天要去找點什麼好東西吃?這兒好吃這還是那兒好吃?一一都是生活裡極重要的過程與樂趣。


所以,每回有人問起我走入這行的緣由,我便常常不知不覺地自豪著從我的台南人血統講起……


而最近這回,因有事回台南,雖是僅只是匆匆兩天一夜的盤桓,卻還是禁不住利用時間於週日一早出門吃早餐去。


每每愛跟外地朋友說,台南小吃最精彩處在早餐。——這可也是今時猶然留存的道道地地古早生活味兒了!


印象裡,這城裡有極大一部份最叫我留戀不能捨的美味,幾幾乎都僅供清晨或早上時分。弄得我每趟回台南,都一點不能賴床,一早便得起床覓食。


這次,我們去的是留言區裡網友特別提及的「包成羊肉湯」 。


先點了最基本的羊肉清湯。湯一上桌,光用眼睛看,便覺湯清肉嫩,很是不同平常;再一入口,嗯,果然是好羊肉湯呢!非常典型現宰土羊肉特有的直截新鮮爽腴飽滿,即使切得略厚,卻依然擁有絕佳的口感與咬勁。清湯頭看似清淡,飲來卻有著綿綿不絕回味無窮的甘甜;尤其裡頭加的一點點酸菜、份量拿捏得恰恰剛好,遂而一點不搶味奪味,卻是畫龍點睛地將整個鮮味更巧妙地點了出來,令人不能不拍案叫絕。


這就是台南的滋味吧!我衷心歡喜感動讚嘆不已。是一種,淡泊悠然,卻格外悠遠悠長耐人咀嚼深入人心的滋味。


享用間,禁不住抬頭張望,看到從包成羊肉店這方到隔鄰的、我一樣非常喜歡的「阿堂鹹粥」那方,人潮滿滿、桌椅都橫陳到騎樓內外了,卻一點也沒有任何倉皇急亂的感覺;在這週日早上,每個人都悠悠閒閒、自自在在地,以著完全台南時區的節奏和步調,享用這時刻這地方所特有的氛圍與味道。


而環顧四周左右,發現真是有各種各樣的人呢!有一家大小闔第光臨、有單身一人捧著碗愉悅品嚐美味的老先生,還有一桌子笑鬧鬧結伴而來的國中高中年輕學生、有染黃了髮打扮叛逆的帥氣情侶檔……


 「所以,這迷人的台南生活方式,是會一直一直延續下去的……」半是開心半是自傲,我如是虔心期許著。


包成羊肉湯   台南市府前路一段425號 (06) 2138192



〈生活風〉2007.01.09


留戀台南


文.攝影∕Yilan


留戀台南說來奇妙,我好像是直到離鄉背井負笈北部唸書、工作、繼而定居之後,才開始真正地,重新認識台南,以及,真正戀上台南。

而我想,許多如我這般的異鄉遊子,定然也都經驗過,和我一樣的心路歷程。

所以,很有趣的是,散落在各處的台南囝仔,比起來自其他地方的朋友,總是特別容易辨認。

當然,應該也是因著老是愛提家鄉事家鄉味,遂而,即便只是乍相見初相識,總是沒兩三下便相互認起親來;然後,更迅速地立即站上同一陣線同聲一氣同仇敵慨,從食物到天氣到城市個性城市氣質到生活節奏生活氛圍到人情味,一路挑剔嘆氣不勝感懷……

——是的,走遍天涯海角,全世界沒有一個地方,好得過咱們故鄉台南

雖然也知道這樣自豪過頭的口吻行徑,看在其他人眼裡,難免意外詫異不能理解,卻還是無法完全抑遏忍耐。

留戀台南然同時間,我也每每好奇著,究竟是什麼樣的原因,造就了台南人如此近乎執拗的愛鄉懷鄉之情。

我想,追根究底,還是肇因於這城市所擁有的、獨樹一幟的內涵質地吧!

悠長悠久、人文薈萃的歷史,加之數百年來,即使台灣其他大多數城市,在高度現代化都市化商業化地球村化的洪流衝擊下,導致傳統的飲食與生活方式逐漸變化或凋零,台南,卻難得地因獨特的城鄉發展狀況、加之本有的地域性格和堅持,遂而能夠就這麼多少持守保留下,自古早年代一路傳承至今的,不疾不徐、淳厚真誠同時認真專注的面貌

遂而,在這地方長大起來的府城孩兒,一旦離了故地去了他鄉,總是一時半刻無法輕易融入,因為從小耳濡目染過來,對一切生活大節小節,都早有了自己的見地與主張:

留戀台南食物就該這麼那麼吃才是美味,茶該這麼那麼喝才喝得出回甘餘韻,東西不是新或貴就美就好、有時含蓄內斂樸實深厚才是有味道;同樣,待人處事看世看物,往深裡想往內裡看往慢裡走、時時留他空間留他餘地,往往更別見另番不同天地風景……

真的,我自己,便始終深深感謝,台南這城市,所曾經涵泳我教給我的一切。

到現在,從事飲食與旅行與生活寫作,工作內容與美與品味緊密相關,我總認為,我自己於許多事物上的審美角度與觀點,就是在台南,點滴養成的:

相信簡約、相信自然、相信內斂謙遜無華是為美的最高標的;相信歲月與時間積累方能淬煉出悠遠綿長的情味;相信唯有自信自在做自己、珍視我們本有的固有的,才是真正的發光發熱之道……

到後來,因工作緣故,有機會世界各地到處走;值得玩味的是,總有幾個城市,奇怪總難起共鳴,也總有幾個城市,特別感覺投契。比方日本,雖說東京才是首屈一指繁華之都,卻每每令我油生畏懼,但京都,則是流連留戀再三恨不能年年造訪。

留戀台南「那是因為,你是台南人啊!」有一次,和一位剛好和我觀感全然相反、愛極東京的朋友聊起,他一針見血如是說,令我頓時恍然大悟。

所以,永遠無法喜歡尺度龐然且幾乎分分秒秒皆不停變動不停更新、飛速快轉著一路朝前飛奔不回頭的東京,然京都,這個經常被拿來和台南相比擬(只是,台南人說:「京都像台南」,京都人則說:「台南像京都」……)、一樣安靜著優雅著以著獨屬於自己的步調和身姿自顧自悠然從容前行的城市,想當然爾,自是格外牽動我心。

令我不禁想,一如卡爾維諾的小說《看不見的城市》裡,故事主人翁即使行遍、看遍千山萬水,卻只是在不同城市景物裡尋尋覓覓著故鄉的影跡……;而我,會不會也是這樣,在踏出故鄉後,才終是開始一點一點不斷印證,台南之於我的意義與情感與聯繫?

是的,走遍天涯海角,全世界沒有一個地方,好得過咱們故鄉台南!——至少,對我自己而言,這點,我是一年比一年越來越堅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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